第12章
寒冷。
是意识回归时唯一的感知。并非外界环境的低温，而是一种从骨髓深处弥漫出来的、灵魂失温的僵冷。
林默猛地睁开眼，映入眼帘的是斑驳的、布满霉点和涂鸦的混凝土天花板。短暂的茫然之后，记忆如同被惊动的蜂群，嗡地一声炸开——逃亡、废弃人防工程、迷你溯源、深潜、未来的碎片、灰色的房间、纹身、崩塌的桥梁、冰冷的电子音、抹除程序、古老的信息流、还有那孤注一掷的……投喂！
他一个激灵坐起身，动作牵动了肋部的伤口，剧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，却也让他更加清醒。他首先摸向自己的头，神经接口已经脱落，额角传来一阵灼痛，手指触到一小片水泡。旁边的“迷你溯源”箱子敞开着，设备静静地躺在里面，所有指示灯熄灭，外壳残留着过热后的余温，还有一丝淡淡的、电子元件烧焦的异味。
它报废了。
但林默顾不上心疼。他立刻开始检视自身，检视那片刚刚经历过风暴的意识海。
苏眠！
这个名字如同条件反射般跳入脑海。伴随着这个名字的，是一股汹涌的情感浪潮——爱恋、担忧、以及失去的痛苦。记忆还在！关于她的笑容，她的声音，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，大部分都还清晰地存在着！
他心中一阵狂喜，但随即这喜悦就被冻结了。
他尝试去回忆更深层的细节。他们第一次约会时，苏眠穿的那条裙子是什么颜色？印象中是淡雅的鹅黄色，但此刻回想，那颜色边缘似乎有些模糊，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。
她最喜欢的那首钢琴曲，旋律依旧熟悉，但曲名……是什么来着？他记得他们曾一起靠在沙发上听过无数次，他甚至还嘲笑过她听这么“催眠”的曲子，但此刻，那具体的曲名就像卡在喉咙里的鱼刺，呼之欲出，却又无法触及。
还有那张在翡翠湖的合影……他记得照片上自己孤独的身影，记得苏眠消失后留下的诡异空白，但苏眠当时具体站在他左边还是右边？她当时搂着他的胳膊，还是挽着他的手？这些细节变得暧昧不清，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观看。
记忆的雪花。
不是大块的崩塌，而是细微的、局部的、悄无声息的剥落和模糊。就像一张保存多年的老照片，整体画面还在，但某些区域的化学物质已经开始分解，让影像变得斑驳，细节丢失。
“抹除程序”并非完全无效。它没能像擦除黑板一样抹掉关于苏眠的全部记忆，但它成功了……它在进行一种精准的、渐进式的“腐蚀”。它在剥离那些赋予记忆“质感”和“锚定点”的细节！
这比彻底的遗忘更加阴险和可怕！它留下了情感的骨架，却抽走了血肉和肌理，让记忆本身变得不可靠，让持有记忆的人陷入自我怀疑的泥沼。如果连记忆的细节都开始模糊、混淆，那么他还能坚信自己所坚持的“现实”吗？
林默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。他紧紧抱住双臂，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。他不能失去这些！这些细节，是他对抗整个扭曲世界的唯一武器，是他证明苏眠存在过的最后堡垒！
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，开始系统性地梳理脑海中的信息。
首先，关于苏眠的“核心事实”大部分得以保留：她的姓名、身份（符号学教授）、与自己的关系、以及她“被消失”和“被自杀”的事件轮廓。这或许是因为他最后时刻的疯狂抵抗，也或许是因为那股突然介入的、古老的信息流起到了保护作用。
其次，关于“第一次深潜”看到的未来碎片：
灰色的房间与空洞的苏眠：记忆清晰。尤其是她无声重复的“坐标”二字，烙印般深刻。
左手与几何纹身：记忆清晰。纹身的复杂结构，按下红色按钮的动作，历历在目。
崩塌的桥梁与风衣身影：记忆清晰。灾难的惨状和那个神秘背影，印象深刻。
那座非欧几里得结构的巨大建筑：记忆相对模糊，只剩下一个“极其诡异、不符合物理定律”的整体印象，具体形态难以描绘。
无数的哀嚎与异种语言：记忆残留，如同背景噪音，无法解析。
这些未来碎片，似乎因为其“异常”和“冲击性”，反而在一定程度上抵抗了“抹除程序”的腐蚀。
然后，是那股古老的信息流带来的、关于“结构和规则”的认知：
记忆是未来的投影：核心概念稳固。
“深渊”是时间线上的过滤器/屏障：概念清晰。
“记忆溯源”凿穿了屏障孔隙：概念清晰。
苏眠因“因果污染”而被“修正”：逻辑链条完整。
那个简化的宇宙结构模型：记忆存在，但细节……正在变得艰涩！那些描述信息流动的数学符号、能量轨迹的维度参数，原本如同直观图像印在脑中，现在却像被水浸过的墨水字，边缘晕染，难以精准读取！
林默的心再次下沉。连这最关键的理论依据，也在被腐蚀！
最后，是他主动“投喂”给“深渊”的关于“钥匙”和“深渊入口”的记忆。这段记忆……他尝试回忆。
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浮现。这段记忆本身，关于苏眠录音中提到“钥匙在你手里”和“深渊是地点”的部分，是完好无损的。但是，关于他“主动投喂”这个行为本身的过程和意图，却变得……极其淡薄，仿佛隔着一层浓雾。他只记得自己做了某件极其冒险的事，是为了对抗抹除，但具体是如何操作的，当时的思维过程，却模糊不清。
就好像……他成功地将“毒饵”抛了出去，但扔出饵料的那段手臂轨迹，却被无形的手悄悄擦掉了。
这让他不寒而栗。“深渊”不仅在接受他的“投喂”，还在反过来影响他对这个行为本身的认知！
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，大口喘着气，冷汗涔涔。情况比他想象的更糟。他不仅在被追捕，他的记忆，他存在的根基，正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从内部缓慢而坚定地瓦解。
他必须行动起来。在记忆彻底雪花化，在他自己也变成浑噩的、怀疑自身存在的幽灵之前，他必须找到线索，找到答案！
坐标……苏眠在灰色房间里无声传递的“坐标”！
这可能是目前最明确的线索。这坐标会是什么？地理坐标？时间坐标？还是某种更抽象的标识？
他拿出那个藏起来的医院平板电脑，幸好还有电。他尝试连接网络，信号极其微弱，时断时续。
他首先尝试将“坐标”理解为地理坐标。他回忆苏眠的口型，试图还原可能的数字或字母组合。但口型本身过于模糊，可能性太多。
如果不是地理坐标呢？苏眠是符号学教授，她习惯于用象征和隐喻。这个“坐标”，会不会指向某个特定的符号、某个神话地点、或者……某个人的地址？
他脑海中闪过那几个未来碎片。灰色的房间……几何纹身……崩塌的桥梁……
等等！桥梁！
他猛地坐直身体，忍着剧痛，在平板电脑上艰难地搜索本地区域近期关于桥梁的新闻、规划，或者……事故？
网络断断续续，加载缓慢。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，一条不起眼的、来自本地建筑论坛的旧帖子标题，吸引了他的目光：
【讨论】西山废弃观测站改建项目又搁浅了？那地方风水是不是有问题？
西山观测站？
林默对这个名字有印象。那是一个建于上世纪中叶的天文观测站，后来因为光污染和设备老旧而废弃，据说几年前有开发商想将其改建为高端酒店，但项目推进极其不顺，最终不了了之。论坛里充斥着关于那里闹鬼、磁场异常之类的都市传说。
这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废弃建筑。但不知为何，“观测站”这三个字，与他脑海中那座模糊的、非欧几里得结构的巨大建筑，以及苏眠无声传递的“坐标”，产生了一种微弱的、难以言喻的共鸣。
观测……是在观测星星，还是……观测别的什么？
“深渊”是地点。
一个废弃的，传闻有异常的观测站。
这会是巧合吗？
林默的手指悬在屏幕上，凝视着那张网友们拍摄的、在荒草中显得破败孤寂的西山观测站圆顶建筑照片。
就在他犹豫是否要将其作为一个可能的调查方向时，平板电脑突然剧烈地闪烁了一下，屏幕瞬间被大量的、飞速滚动的乱码和雪花点覆盖，仿佛受到了强烈的信号干扰！
紧接着，所有的异常消失，屏幕恢复正常，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。
但林默知道，那不是幻觉。
他低头，看向自己因为紧握平板而指节发白的手。
在他拇指无意中按住的屏幕边缘，那片显示着西山观测站图片的区域，此刻，竟然清晰地浮现出一个淡淡的、水印般的、由嵌套立方体和分形线段组成的——
几何纹身图案。
与他未来碎片中，那只按下红色按钮的左手上，一模一样的纹身！
更新时间：2025-11-06 06:29:3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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